藏区肉食为主的食谱需要中原茶叶均衡

　　记者：请您介绍一下茶马古道是怎样起源的，古道上的交易物品为何主要是茶和马，是否有其他物品？

　　刘礼堂：茶马古道的起源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目前西藏地区出土的最早的茶叶遗存，是故如甲木寺遗址的茶叶食物残体，用碳14法测定年代为距今1800年左右，大约是在东汉末期。这个茶叶不是西藏本土产的，是内地传过去的，茶叶能够传播到那，就一定有道路存在，这条道路当然不能称为茶马古道，但与后来的茶马古道是有渊源的。我们认为茶马古道真正形成是在唐宋时期，最早的一条就是唐蕃古道，或者叫青藏茶马古道。经过明清时期的不断发展，茶马古道的其他线路也逐渐形成了。

　　茶马古道是古代汉藏民族之间的主要贸易通道，它的交易内容非常多样，当然不是只有茶和马，丝、盐、铜也是重要商品，此外还有贸易量较小的皮革、药材、珠宝等。但茶和马的确是最主要的商品，它们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受到中原王朝管控的茶马互市是茶马古道兴起的一个重要原因。中原王朝需要战马，而青藏高原盛产良马；藏区人民以肉食为主，需要大量饮茶来均衡膳食，而中原地区盛产茶叶，双方供需互补，就催生了火热的茶马互市贸易，进而促进了茶马古道的形成。

　　记者：茶马古道经过哪些地方？

　　刘礼堂：茶马古道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古代交通网络，途经的地方主要是中国西南地区，这里高原广袤、山脉纵横、河流交错、峡谷幽深，可以说是中国地形最为复杂的一个区域，这就决定了茶马古道的线路必然是曲折多样的。各个节点城镇之间的道路往往不具有唯一性，有的道路短而险峻，有的道路长而平坦，不同时期、不同身份的人们会因为自己的需要而对这些道路作出取舍。由于自然环境变化、人类聚居点变迁、政治局势变动等因素，各道路之间也存在动态的消长。所以茶马古道其实是一个非常庞大也非常复杂的道路网络系统，如果说它只有几条线路，那肯定是不准确的。

　　不过概括来说，茶马古道还是有它的主线路的，我们称之为青藏线、川藏线和滇藏线。其中青藏线起自陕南，途经甘肃南部和青海地区后进入西藏；川藏线东起雅安，经康定、理塘、巴塘等川边重镇入藏；滇藏线起自普洱，经南涧、大理、丽江、德钦等地入藏。除了这三条主要线路外，茶马古道还包括难以计数的支线，它们纵横盘结、彼此勾连，在上千年的时间里有效加强了内地和藏区的联系。这是茶马古道国内部分的基本线路情况。在进入藏区之后，茶马古道还继续向国外延伸，通往印度、缅甸等南亚和东南亚国家。

　　丽江、康定、理塘，这些地方是茶马古道上的重要节点

　　记者：今天，我们谈到茶马古道时，想到较多的是丽江古城。您领导的课题组将对茶马古道文献与遗迹进行整理，能否介绍一些重要的文献与遗迹？

　　刘礼堂：丽江古城确实是茶马古道上一处重要的城市遗存。其实茶马古道上的关键节点还有很多，比如大理、雅安、彭州、大邑、昌都、巴塘、理塘，还有以前被称为“打箭炉”的康定等等。

　　就具体的遗迹和遗物来说，像四川雅安名山茶马司遗址，是目前保存最为完好的茶马司遗址，反映了古代中原王朝对茶马贸易的管理情况；甘肃陇南康县《察院明文》残碑，上面有“茶马贩通番捷路”等字样，是研究茶马古道青藏线的重要资料；青海省博物馆藏明代茶马互市布告，由万历年间的陕西监察御史发布，包含着大量关于茶马贸易的信息。这些都是茶马古道的重要历史见证。此外，茶马古道还留下了许多道路遗迹、古道客栈遗址等等。

　　相关文献资料就更多了。《通典》《通志》等政书，《太平御览》《文苑英华》等类书，《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等地理史志有不少关于茶马贸易、茶马古道的内容；《雅州府志》《彭县志》《打箭炉厅志》等许多地方志中都有专门的“茶政”“茶法”部分；还有《桑耶寺志》《萨迦寺志》《热振寺志》等寺庙志，以及近代中外旅行者的边疆游记和探险报告等都可以找到茶马古道相关信息。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藏传佛教文化典籍、藏地诗文集、藏戏文本等藏文文献，在丰富我们对茶马古道的认识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是茶马古道文献不容忽视的组成部分。

　　记者：历史上茶马古道的作用是什么？

　　刘礼堂：最重要、最直观的作用当然是开展贸易活动，除了茶马贸易，还有各种农作物和生活用品的交换，可以说是涉及沿线各族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其持续时间之长、涉及地区之广、贸易规模之巨，世所罕见，也正是历史上的这些贸易奠定了茶马古道作为汉藏交流、中外交流千年大通道的基础。

　　经贸往来自然也会促进贸易相关各方之间的文化交流。茶马古道为藏区带来了内地的物资，也就传播了内地的文化，包括相对先进的农业种植和纺织技术、建筑文化、器物文化等等，其中影响最大的无疑是茶文化。对于内地来说，茶马古道也带来了丰富多彩的藏区文化。此外，在汉藏之间往来的茶马古道商人群体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商帮文化。

　　促进民族融合也是茶马古道的历史作用之一。汉族、藏族以及地处二者之间的羌族、彝族、纳西族、白族、蒙古族、撒拉族、裕固族等众多民族都与茶马古道产生过联系，古道上的经济文化往来促进了这些民族在衣、食、住、行等生活领域和佛教、道教、关公信仰等精神文化领域的互动，培育和维系了深厚的民族感情，促进了各民族千年来的交往交流交融。并且，由于在经贸往来、文化交流、民族融合等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茶马古道对于古代中国的国家统一和边疆地区的和平稳定也作出了突出的贡献。

　　茶是中国对世界的重要贡献

　　记者：我们今天研究茶马古道的意义何在？

　　刘礼堂：历史上茶马古道是中国西南地区民族经济文化交流的走廊，对维护祖国统一、巩固国家边防安全有着重要意义，我们今天研究这一古代交通网络，就是要将它的发展历程、基本线路、贸易情况以及相关遗产保护等问题一一理清，这是研究茶马古道的学术价值所在。古人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历史文献和文化遗产，我们作为后人，应当去收集、整理和解读它们，借助这些资料去还原茶马古道的历史现场，呈现古道的风采，这是历史研究的应有之义。

　　当然，我们要做的不是纯粹的书斋里的学问，研究茶马古道有着很强的现实意义。一方面，茶马古道地处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中间地带，起到了连通二者的作用，使古代中国的对外贸易文化交流连线成面、浑然一体。因此，研究茶马古道，能够将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研究引向纵深，服务于“一带一路”倡议，为“一带一路”的可持续发展提供文献和历史资源的支撑。另一方面，茶马古道所在的中国西南地区是民族众多的边疆地区，挖掘、整理、宣传茶马古道上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事实，引导各族群众加强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认识，强化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意识，有利于促进民族团结、维护边疆稳定。

　　记者：近年来，对于中国茶叶的历史文化研究书籍明显增多，您如何看待中国茶叶对世界的贡献？

　　刘礼堂：就我的观察来看，国外和国内学术界近年来对中国茶叶、中华茶文化的关注明显提升。2019年联合国大会宣布设立“国际茶日”，2020年习近平主席专门致信对首个“国际茶日”表示祝贺，可以说如今茶文化不仅是在国内外学术界受到关注，在全世界都拥有广泛的社会影响力。

　　茶是世界三大饮料之一，风靡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中国是茶叶的故乡和茶文化的发源地，人类制茶、饮茶的最早记录都在中国，最早的茶叶成品实物也在中国，今天日本、英国、俄罗斯、韩国等国家的茶文化，也都是从中国输入的。茶叶从中国走出去，对世界历史的影响非常深刻。首先从饮食本身的层面来看，茶是一种健康的饮料，茶叶中的茶多酚对人体有诸多益处。其次，饮茶在全世界的风行，使它成为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一个文化符号，大大改变了近现代城市生活的面貌。最后，自从茶叶从中国扩散出去，世界历史上许多意义重大的事件都与茶联系起来，比如引发了北美独立战争的“波士顿倾茶事件”。这些说的都是中国茶叶在历史上的影响。伴随着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华茶文化也正在迎来自己的复兴时刻，相信中国茶叶还将在未来对世界作出更多的贡献。

　　（嘉宾简介：刘礼堂，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茶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一带一路’视野下的西南茶马古道文献资料整理与遗产保护研究”首席专家。）